后面的谈话愈发无拘无束起来了，细细听着餐厅内飘荡的钢琴曲，我竟觉得它还是有几分美妙的。窈窈和尘心换了个位置，原因是我们的聊天内容太过高级让她发愣，于是她指名道姓要坐我身边。我有点悲哀，为自己本就不高的智商即将又要被拉低一个档次。
“你师兄没病吧？”窈窈皱紧眉头，瞥了眼桌子对面的三个人，低声道，“给我姐姐灌那么多酒。”
“谁知道。”
“把它喝了！”她愤怒地把一扎椰子汁移到我面前，道。
“喂喂，你有本事找师兄去说啊。”
“快喝，不然我揍你。”
无奈，我是个从小就缺乏鼓励的人，深知孩子的自尊心有多宝贵，出于保护她幼小的心灵，我忍痛喝了几小口，并颇有水平地转移其注意力：“你读几年级了？”
“六年级。”
我一口椰子汁差点喷出来：“十岁读六年级？”
“是呀，人家跳级了嘛。”
“好吧。”我擦拭嘴角溢出的椰子汁，突然意识到过去十天虽看了不少书，可全集中在幻术、咒术这块领域，事实上比起幻术、咒术，神州大陆的教育制度、人口组成、各个城市的发展指数以及物价水平对我而言才是最需要先去了解的。
“哥哥，你读几年级呢？”
“十一。”
“哇塞，那你一定懂不少东西吧？”窈窈眨巴眨巴纯澈的眼睛，“能不能告诉我十一年级会学什么啊？”
我挑了挑眉毛，露出只有长辈面对晚辈时才会有的和蔼笑容，然而很快觉得自己的笑容“过于草率”，应该露出不屑的表情才对。没错，就是那样的不屑，不屑的同时好像在说“算了，真拿你没办法”。
首先讲语文。话题就“不和”与“不合”、“灌注”与“贯注”、“质疑”与“置疑”等词语的区别展开了，紧接着是“而”的六种用法。不幸，由于气氛闷燥，我一不小心迷糊了差点把“承接作用”和“顺接作用”给拆开讲，好在她没听出来。
窈窈的反应非同凡响，她激动得鼓掌，告诉我“以后谁想吃她的饼干，就先考对方‘而’的用法，答不全不准吃”。
我被逗乐了，心血来潮，抄起筷子伸进她的杯里蘸了点酸奶，在桌上画了个坐标系，再画了个双曲线。当然，没有忘记标上焦点。
没记错的话我之后有好一会儿不知该再做些什么。整个人渐渐陷进了半醉半醒的状态，我给同一个坐标系添了一条直线，一条三角函数，一条抛物线，一个椭圆……
我似乎想从中渴求什么，然而当这些贯穿整栋基础数学大厦的线条全以酸奶的形式被画出来后，什么也没得到。
我握着筷子指了指那团白色液体，说：“喏，这就是十一年级的数学。”
“哥哥，”窈窈打断对话，抓住我的衣服，“你知道什么是炼金术吗？”
“呃。”
她失望地微垂眼帘，大概是好不容易想出来的话题，正打算在我面前一展身手的吧。我见其他三人的对话显然已将我隔绝在外，索性听她讲讲炼金术。
“太扫兴了，你连炼金术都不知道。我告诉你啊，炼金术是一种化学哲学的思想和始祖，可以把贱金属变成黄金，甚至炼出包治百病的万灵药和长生不老药哩……”窈窈跟我讲起中世纪炼金术和个性解放运动时期的炼金术有什么区别，开口死物质，闭口哲人石，听得我如堕云雾，暗自感慨江山代有才人出，现在的十岁小妹妹都能谈化学哲学了。不过比起炼金术，我还是更关心盘里的布丁被她吃得只剩一块了。
窈窈再度把勺子伸了过来，我目瞪口呆。“一块都不给我留？”
“我用椰子汁……不，烤肉和你换行不？”
“你自己不会去拿啊。”
“人家懒得动嘛……”她不好意思地吐吐舌，突然想起似地说，“不如我们比谁认识的鱼多吧，赢的人吃这最后一块布丁。”
不待我同意，局面就已经失去控制了。“啊，红珊瑚，魔鬼鱼，孔雀鱼……”窈窈的手指在我眼前晃悠来晃悠去，“宝莲灯鱼，七星刀鱼——”
我意识到自己必须说点什么了。
“喜欢哲学吗？”
“那么无聊的东西，我才不感兴趣。”窈窈接过我递给她的最后一块布丁，吃起布丁来的样子俨然在接吻一般。
“诶，这你就错了，哲学还是很有意思的。”我喜出望外，“知道怎么区分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吗？”我本是断定她会回答“不”才提问的，因此我便可把话题转移到能清楚地划分十六岁半成年人和十岁小屁孩之间巨大差距的领域上了，不料，窈窈居然说自己知道。
“那你是唯物主义者还是唯心主义者？”
“两个都是错的。”
我保持微笑几秒钟，目光朝餐厅另一边的玻璃幕墙扫过，然而收回来后一切还是正常的模样。看来只能是我不正常了，对方的回答是认真的。
我主动为自己斟了一杯椰子汁，问：“物质决定意识和意识决定物质都是错的？”
“对啊，而且，莱茵以后的哲学家不是都不这么讨论哲学了嘛。”
“呃，”莱茵其人生于何年死于何处我不得而知，但想必他也是位改变了时代的杰出人物，“他怎么评价二者的？”
“哎呦，哥哥你还活在古代呢……”我自动把窈窈的废话给省去了，照她的话来说，莱茵是和凯恩·斯密同时代的，也就是个性解放运动时期的一位哲学家，其彻底打破了维持几千年的“唯物主义者和唯心主义者争得不分上下”的局面。窈窈仅仅向我阐述了其著作《混沌论》里的两个观点：
第一，意识不等于精神。
传进我耳朵的话好比“老师不是教师”一般——老师不是教师还能是什么？我强忍住把桌子掀翻的冲动。
“当然，世界上有意识的东西多了去嘞，你看，狗不也有意识？它们会饿，饿了要找吃的，蚂蚁之间还会发动战争，把一台心率仪放到树的旁边，当着树的面砍它同伴，心率仪还会跳动呢~随着本体的死亡，意识是会消失的。精神就不一样，它是……我想想《混沌论》里是怎么说的来着，啊——它是和物质相同的由上帝之手创造的源源不断的永恒神迹！”
“那两者谁决定谁？”
窈窈白了我一眼。“你这人呐，脑子真木。刚才不都说了，早就不以那种观点讨论哲学了——精神和物质的关系好比生与死一样，死并非生的对立面，而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相反，生也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为了解释，窈窈特意用酸奶在桌上给我画了个太极图。我没有看，也没有听她接下来说了些什么，只是大口大口啜饮椰子汁，意识渐渐变得恍惚起来。
“所以两者没有区别？”我也是醉了。
“对啦！”
“那以后我能来九川找你玩吗？”
“没问题~记得带上若羽姐姐呦，那个赤膊哥哥就别带来了。”
“诶，窈窈啊……”我坐也不像坐，躺也不像躺地瘫软在椅子上，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你家还缺扫地的吗？以后我帮你扫地吧。”
“好啊，作为报酬我把我一半的零花钱分给你……你帮我扫地、拖地，还有洗衣服、洗碗、除草、浇花。”
“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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